2024年底，一件从意大利远道而来的“马可·波罗”罐，出现在上海博物馆的展厅中，引起广泛关注。展牌说明显示，这件14世纪的小瓷瓶，来源于中国东南部福建省德化的瓷窑。同一年，以“中国白”为主题的德化白瓷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再三延期，利用薄胎技术制作的当代德化白瓷作品《纸》《“和谐”花篮》等，令观展群众叹为观止，津津乐道。对中国陶瓷文化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早在宋元时代，德化陶瓷制品就和丝绸、茶叶一样，是丝路商旅的“海淘爆款”，被各国视作“东方艺术珍宝”。近年来，追求“白如雪、薄如纸、润如玉、声如磐”的德化白瓷制品，经常出现各类大型展览中，火出了圈。

　　客居海外700年，马可·波罗罐回国巡展

　　2024年11月23日，上海博物馆特别策划了一场名为“寰宇东西——马可·波罗眼中的中国和世界”的特展，以纪念马可·波罗（1254—1324年）逝世700周年，缅怀这位在中国游历长达17年的意大利旅行家和商人，展览虽有些小众，国内文博圈评价却极高。

　　此次展览的不少展品，均带有福建非物质文化的基因，如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收藏的元代石刻、现代彩绘木雕、现代刺桐海舶模型，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收藏的宋代“南海一号”沉船德化瓷器等。其中，“马可·波罗”罐是策展方向各家媒体重点推介的明星展品，它是现存最早且明确记载抵达欧洲的中国瓷器珍品之一，见证了德化瓷器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远销欧洲的历史。据上海博物馆官网介绍，这件青白釉四系罐，通高仅12.1厘米、最大腹径仅8.3厘米，盈盈可握，在展厅中并不起眼。其瓶身呈倒梨形，装饰浅浮雕花叶纹，瓶口为截锥形，下方有四个垂直环孔，最初可能配有瓶盖，并通过绳子穿过环孔固定。曾有学者提出，它可能是由马可·波罗于1295年带回威尼斯。不过，最近的研究表明，这是用于运输易腐货物的管状器皿，时间范围大致定在10至14世纪之间。史籍记载，1291年春，马可·波罗从元大都南下泉州，护送元朝公主通过海路远嫁波斯，之后回归故里威尼斯。停留泉州期间，他到过德化，“刺桐城附近有一别城，名为迪云州（德化），制造碗及瓷器，既多且美。除此港外，它港皆不制此物”。《马可·波罗游记》描述了元代德化白瓷及其烧造过程，为欧洲打开神秘的东方之门，意大利等西欧国家有些学者因此将德化白瓷特称为“马可·波罗瓷”。

　　福建德化地区瓷器烧造历史悠久，最迟可上溯至商周时期的原始瓷。唐代开始，德化瓷器生产快速发展。宋元时期，德化所产的青白釉、白釉瓷器远销亚非欧各国，促进了中国陶瓷文化的传播和交流。福建博物院收藏的部分明代德化窑白瓷制品，因为整体造型呈现浓郁的异域风情，被选中参与了2023年“国际博物馆日”中国主会场活动之一、福建博物院策划的“福航天下——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印记”主题展览，2024年底，四川博物院推出的“传奇之旅：马可·波罗与丝绸之路上的世界”展。作为外销瓷的代表作，它们不仅展示了中国古代瓷器制作的高超技艺，还体现了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如脂似玉“中国白”，匠心塑韵天下传宝之隶属于福建省泉州市的德化县，地处戴云山区，有着丰富的优质高岭土，铝、硅含量较高，氧化铁含量却很低，天然适合烧制白瓷。考古结果显示，德化县境内的古窑址达200多处。与“马可·波罗”罐非常相似的器物，以及德化窑白瓷壶、白瓷碗、白瓷杯和青白釉瓷器等，大量见于“华光礁1号”“南海一号”等南宋沉船中。

　　2006年5月20日，德化瓷烧制技艺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传统工艺。2021年7月，德化窑址作为“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遗产点之一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全球首个瓷窑类的世界文化遗产。2025年1月，泉州德化大垄口窑遗址参评“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系福建唯一参评的项目。

　　明代著名科学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载：“德化窑惟以烧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具瓷器”。明清时期，景德镇窑业独霸天下，瓷器向多色釉和彩绘装饰方向发展。德化窑白瓷却反其道而行之，极力追求温润明净的玉质感，逐渐从青白瓷发展出胎质细腻致密、釉质乳白似脂的白瓷，烧造出温润而光亮的“象牙白”“猪油白”“鹅绒白”瓷器以及孩儿红、玉红、宝石红等极其稀少名贵的窑变瓷。热爱中国瓷器的法国人甚至专门造了一个词——BLANC DE CHINE（中国白），直到现在仍以此直呼德化白瓷。

　　被称为“瓷圣”的何朝宗（1522—1600年），又名何来，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德化瓷塑名家，擅长泥塑、木雕、瓷雕，尤以白瓷造像雕塑驰名中外，他以完整的产品体系创建瓷塑流派“何派”，其作品曾被福建博物院选送到央视《国家宝藏》节目，讲述德化窑白瓷的前世今生。

　　《福建通志》《泉州府志》称何朝宗“善陶瓷像……天下传宝之。”他博取众家之长，发挥我国传统的“传神写意”手法，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制作的瓷塑人物表情神态娴静温柔、智慧平和，线条造型流畅自然、疏密有致，代表着古代瓷雕的最高水平，是德化窑塑像中的经典之作，在国内外许多一流博物馆中都有它们的身影。任何一件流入市场，都能成为收藏界的热点新闻。

　　2023年5月18日，“中国白向世界——德化白瓷精品展”在福建博物院开幕，展览汇集全国13家博物馆的130组德化白瓷精品，不论是典雅古朴的室内陈设器、精巧雅致的文房用具，还是造型多样的饮食器皿，都兼具实用性与艺术性，尤以超凡脱俗、栩栩如生的人物瓷塑，让观众大饱眼福。其中，5尊明代何朝宗款德化白釉人物造像联袂亮相，与林朝景、陈伟、何朝春等明清雕塑大家的作品共聚同一展厅，被视作中国陶瓷界难得一见的盛事，不少外地外省文博大咖专程到访，一睹为快。

　　“玉漱公主”火出圈，千年窑火续写新传奇

　　2023年8月25日开始，继6年前的“丝路使者‘中国白’再出发——德化白瓷艺术展”之后，中国国家博物馆再次举办“中国白——德化白瓷展”。“长发及腰根根分明，太神奇了！飘逸灵动的裙摆布满皱褶，远看是纱，近看是瓷。”坊间昵称“玉漱公主”的一尊德化瓷塑，绝世独立，精妙绝伦，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一亮相，就迅速成为最受欢迎的展品。

　　同一展厅里，巧夺天工的当代德化瓷塑作品，匠心独运的非遗技艺，灵动轻盈的造型设计，令观众目不暇接、惊叹连连。《“和谐”花篮》中，牡丹、水仙、海棠、康乃馨……百花争艳，永不凋谢；《天鹅湖》上，芭蕾舞裙薄如蝉翼，舞者足尖如新月微弯，“瓷土立足尖”的灵感充满想象力；《蚂蚁舞龙闹元宵》，一截逼真的老树桩上，三组蚂蚁组成舞狮、舞龙和民乐队，每只微雕蚂蚁的触角和手足纤毫毕现。最令人叫绝的《纸》，边角微卷，层层叠叠，惟妙惟肖，其作者是出生于德化百年陶瓷世家的艺术大师，用洁白无瑕的白瓷，表达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代表着艺术家对中华文化的理解和传承，同一系列中的部分作品，已入藏英美等国的顶级博物馆。

　　此展的400余件（套）德化白瓷展品，涵盖“何朝宗”款传世精品，尾林窑遗址、华光礁一号沉船等考古发掘的德化窑古代珍品，以及当代德化制瓷名家的代表作等，集中系统地体现了德化瓷一脉相承的精湛技艺和继往开来的创新精神。

　　展览期间，国家博物馆举办捐赠仪式，共收藏了参展的327件（套）当代德化瓷作品。权威专家表示，当代艺术家在继承中大胆创新，师古而不泥古，使得德化瓷的艺术题材不断拓展，人物形象愈加丰富，表现手法更加多元，充分展现了高超技艺和深邃意蕴，尽显瓷韵生辉的文化自信。由于太受欢迎，上述展览由原计划的3个月延展3次，展出将近一年，撤展后转场中国美术馆继续展出。部分展品还参与了2025年1月12日在河北博物院开幕的“一色万象——白瓷艺术展”，此展也于今年“五一”期间延期。

　　为进一步扩大“中国白·德化瓷”的知名度和国际影响力，近年来，德化县陆续推出“中国白·德化瓷”国际巡展、中国白——德化白瓷展、中国德化窑世界遗产文化万 里行·百城百馆巡回展等陶瓷文化主题展览活动，并邀请国内外研究德化白瓷的专家学者参与讲解和讨论：2024年1月2日，“一白独秀 瓷韵同源——闽台陶瓷艺术精品展”在中国闽台缘博物馆开幕，旨在通过陶瓷艺术这一独特载体，推动闽台文化交流向纵深发展。2025年1月24日，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主办，中国国家博物馆、福建省文物局、吉隆坡中国文化中心、德化县人民政府共同承办的“中国白——中国德化白瓷艺术”展览开幕式在吉隆坡中国文化中心举行。德化瓷还以吉祥物等形式出现北京冬奥会、卡塔尔世界杯等国际舞台上。今年广交会上，德化陶瓷企业结合扎染等非遗技艺生产的花瓶、茶具、餐具，利用3D陶瓷打印机打印的双层中空茶具、镂空花瓶等高科技全新产品，引来海外客商蹲点选购。

　　千年窑火，生生不息。如今，德化陶瓷在讲好中国故事的同时，也更积极地走向世界，传统非遗技艺融合现代科技、现代设计，续写新的传奇。

　　作者：肖玉珍，福建农林大学风景园林与艺术学院